雖然從來沒鼓勵的話，反對的話也沒有，然而即使是啞巴，有愛就值得感恩……
這天雖然有點冷，但站在草地上，任由太陽曬著，還是蠻溫暖的。身為牧師的我，一年至少會來這裡一次，不過自從疫情爆發以來，我已經來了好幾次。
今天參加喪禮的人數因政府限制，在臨時搭蓋的帳篷下放著10把椅子，可是大家都選擇站著，與周圍的人隔一段小距離。這裡有一半是他的家人，也有他兒子的同事。
最大的盼望
我向左邊的三位男士說：「我認識你們的父親已10年多。自從你們的母親過世後，我通常會在送你們的父親回家的路上，與他閒聊10多分鐘。」
我也對陌生的參加者說：「這是個中國人的墓園，埋在這裡的人大多數是上世紀初，來自中國窮鄉僻壤、一心想要來這裡打拚天下的人。其中多數從餐館開始，非常艱辛，一心盼望自己的努力和犧牲，能讓下一代過好日子。他們都盼望自己的孩子將來能常常上中國餐館用餐，是大大方方地從前門進來消費，而不是從後門進來收洗碗盤。」
我又轉向他的兒子：「很多人認為開餐廳的人除了懂得切肉炒菜，不會有什麽文學修養。然而你們的父親卻非常不一樣！他喜歡中國經典著作，幾年前還出版書法和詩詞集。他有學識又有豐富的情感，並善於表達感受。」
兒子們竟然聳聳肩，流露出無動於衷的表情。
我希望能觸動一些人的心，尤其是他的家人。我說：「你們的父親很懂禮節。每年都會寄生日賀卡給我，還加上紅包！我認識的人不少，卻只有他如此的細膩！」
我轉身指著背後的墓碑說：「非常寶貴的是，你們看這裡……上面四個字是他生前筆跡並且請人刻的。」
我問大兒子：「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？」他搖頭。
我解釋：「『號筒要響』這四個字來自《聖經》，指的是信耶穌的人最大的盼望，就是主耶穌再臨的那一刻。《哥林多前書》十五章52節：『就在一霎時，眨眼之間，號筒末次吹響的時候。因號筒要響，死人要復活，成為不朽壞的，我們也要改變。』你們的父親是個相信基督耶穌的人！他的肉體雖然死了，有一天卻必復活！」
我結束了短短的儀式。三個兒子逐一向我致謝：「謝謝你對我爸爸的關心，你是除家人以外，唯一常來探望他的人。」
知道感受和表達感受
老三漠然的眼神，隔著口罩對我說：「你剛才提到的，不是我們認識的父親。父親從來不跟我們談話。」
我忍不住為他父親辯護：「可是你們知道他的感受嗎？」
老二冷漠地回應說：「當然，他高興或是不滿意，我們都會知道，但他從來沒有一句鼓勵的話，反對的話也沒有。在他眼中，我沒有達到他的期望，他在我身上的犧牲是白費的。」
我問：「那麼他有跟你媽媽溝通嗎？我看過幾張他們在廚房中微笑的相片。」
二兒子解釋：「母親早就接受他不會表達出自己感受的這個事實！」
我試著為老人家辯護：「他沒有為你們買生日蛋糕？唱生日歌嗎？」
兒子的回答：「哈哈！我們永遠不會知道老爸為何這樣對我們！他是不是在成長期受過傷害？或是因循中國禮教尊卑而『愛在心裡口難開』？我們不得而知。他並不是沒有感情，似乎也不是個不善於表達的人。可是，對我們來說，他是個啞巴父親。」
我喃喃自語：「知道他真的愛你們，就值得感恩。啞巴又何妨！」
三位年輕人原來無動於衷的臉上，終於泛起一絲表情。
喪禮結束後，妻子和我牽著手，默默走向停車場。
我很想問妻子：「你認為我與孩子的溝通足夠嗎？良好嗎？我是否總是批評和指責，多於安慰和鼓勵？」不過我最後選擇自己用心觀察孩子對我的反應，我想直接從孩子口中知道我是個怎樣的父親。
◎ 文：李道宏 ◎ 圖：Ines Lee