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十年代的新詩潮和朦朧詩:詩人舒婷(二)

1977年,文革後的第二年,當所有人的前途依然是迷茫不定的那年,舒婷在5月寫了《這也是一切》,短短的詩中出現了醒目的十五個「不是」和兩個「不」,其中一句「不是一切種子都找不到生根的土壤」,表現了她人生的基調底色:雖然經歷了扭曲的時代,個人的艱辛,然而,抱怨、苦毒和退縮不是她的選項,愛與希望才是她的選擇。

一、大海邊的女兒

1973年2月,她寫了《致大海》:「大海的夕陽、招惹多少詩人溫柔的懷想」,「大海—變幻的生活、生活—洶湧的海洋」,「哪裡是兒時挖掘的沙穴?哪裡有初戀並肩的蹤影?」大海和沙灘,陪伴著她成長,培育她的感情和思想,走進她的生活點滴,她的初戀。「也許漩渦眨著危險的眼,也許暴風張開貪婪的口,呵,生活,固然你已斷送無數純潔的夢,也還有些勇敢的人,如暴風雨中疾飛的海燕。」詩人激情擁抱海洋的暴風雨,謳歌在暴風雨中疾飛的海燕;這是勝利的預言家在叫喊: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!

兩年後,她作《海濱晨曲》。「大海呵,請記住—我是你忠實的女兒!一早我就奔向你呀,大海,把我的心緊緊貼上你胸膛的風波……」大海「母親」饋贈了她甚麼?「呵,不,我是這樣渺小,願我化為雪白的小鳥,做你呼喚自由的使者」;自由這個詞在她的不同作品中反覆出現,無疑是她精神求索的顯著特徵。筆者欣賞作者的精神境界和追求,但卻願意在暴風狂濤中,靠主得安寧。耶穌和門徒所坐的小船遭到狂風巨浪,情況危機萬分,門徒們呼叫喚醒了在船尾熟睡的主。「耶穌醒了,斥責風,向海說,住了吧,靜了吧。風就止住,大大地平靜了。」(馬可福音4章39節)

二、因為對這土地愛得深沉

舒婷在1980年10月寫了《土地情詩》,地理上對照著她故鄉邊的大海,精神上連接著1979年她著名的詩《祖國啊,我親愛的祖國》。「我愛土地,就像愛我沉默寡言的父親。」「我愛土地,就像愛我溫柔多情的母親。」愛,是她對於腳下那片土地最深的情感!在她的眼中和心中,這是一片怎樣的土地呢?這是承載著苦難的土地,「我的,冰封的、泥濘的、龜裂的土地啊……我的,黑沉沉的、血汪汪的、白花花的土地啊」。「背負著銅像、紀念碑、博物館」,「憂憤的」和「坎坷的土地啊」,這是哺育國人的土地「揮霍著乳汁的慷慨的土地……一再被人遺棄而從不對人負心」,而它「本身卻被叫做卑賤的泥巴!」

她深情讚美中華土地,它「給我膚色和語言的土地,給我智慧和力量的土地……給我愛情和仇恨的土地,給我痛苦與歡樂的土地」。她深情地要感恩於它,「我的詩行是,沙沙作響的相思樹林,日夜向土地傾述著,永不變質的愛情。」那時,還沒有要脫離黃土地的《河殤》,沒有陝西當代鄉土文學。她是獨特的,一以貫之的,精神氣質和詩人艾青一樣,艾青在1938年祖國受辱之時,寫下了:「為甚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?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。」

三、愛與同情的心靈

舒婷在1980年初寫了《流水線》,引起很多的爭議。「我們從工廠的流水線撇下,又以流水線的隊伍回家來,在我們頭頂,星星的流水線拉過天穹,在我們身旁,小樹在流水線上發呆。」「小樹都病了,煙塵和單調使它們失去了線條與色彩。」「但是奇怪,我唯獨不能感覺到,我自己的存在……對本身已成的定局,再沒有力量關懷。」其實,作者是沒有力量還要關懷,關懷她自己那些在工廠流水線工作的工友,她們共同的單調,辛勞、悲哀、迷茫。

舒婷擁抱慈愛和同情,「痛苦,上升為同情別人的淚。」甚至美學,都不是她詩意的高峰。許多畫中的惠安女子豐健多姿,而她在《惠安女子》中寫道:「當洞簫和琵琶在晚照中,喚醒普遍的憂傷,你把頭巾一角輕輕咬在嘴裡,這樣優美地站在海天之間,令人忽略了;你的裸足,所踏過的鹹灘和礁石。」

 

◎ 權陳